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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缘故,让25岁的青年学者傅光明在1990年相中了凌叔华四十年前的英文作品Ancient Melodies,一部有着自传色彩的小说,将之翻译成中文。这本《古韵》1991年出版,出版者是台湾的业强出版社。封面设计颇为秀雅,还用小字刊出了当年英文作品面世之时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的一段书评。之后,又出版了大陆版本。手中这一本,则是第三种版本,正文之外,增加了傅光明一篇长长的序文〈凌叔华的文与画〉,除了凌叔华为这本书绘制的插图之外,还添加了她的精彩画作以及珍贵的照片。
二十年后,2010年7月,傅先生在签名页上很客气地说,当年他译得很用心。我也知道,萧乾先生很赞赏他的译笔,曾经说过,译文比原作更漂亮。
凌叔华
凌叔华成名于20世纪二十、三十年代,之后,她远离中国,居住在英伦、加拿大、新加坡等地。她的作品很少,一共五本。批评家们都认为她的才情未能得到更好的发挥,无论是在文字方面还是在绘画方面。在许多墨色疏朗的生动故事和优雅画面之后,忽然看到了一张照片,这位才女在临终前由女儿、外孙陪护着躺在担架上返回北京史家胡同54号的老家,看了最后一眼。那一天是1990年5月18日,数日之后,她便辞世了。傅光明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翻译这位艺术家的英文作品的。我想,译者与原作者之间何止六十余年与千山万水的时间与空间的巨大间隔,还有更深刻的阻隔。
1949年陈西滢(左三)凌叔华(左四)与李四光(左一)、陈小滢(左二)、李四光夫人(左五)、李林(左六)和邹承鲁(右一)摄于英国
凌叔华的丈夫是陈西滢,一点不错,正是那位将“闲话”写得有声有色的西滢先生、那位很看不上鲁迅杂文与之开过笔战的西滢先生,那位曾经代表中华民国驻节巴黎的西滢先生。在1949年以后的官式书写中,西滢夫妇曾经处在一个甚么样的位置上,我们都能够想像。但是,这样的阻隔并没有影响到年轻学者傅光明对凌叔华作品的观感。
50年代陈西滢、凌叔华夫妇摄于法国南部
凌叔华出身于官宦之家、书香世家,少年时曾经东渡日本,婚后又早早便移居欧洲。她与饱经忧患的许多大陆作家有着全然不同的生活体验。她的作品不但与左翼文人大相迳庭,就是与她的老同学苏雪林教授也有着很明显的不同。凌叔华的做人与作文是独特的,英国小说家维琴妮亚?吴尔芙发现了这种独特性,英国诗人维克托瑞亚?韦斯特与译者傅光明都感觉到了这种独特性。有了这样的理解、关怀与悲悯之心,凌叔华的英文作品与中译本才能以这样出色的样貌问世。比较起凌叔华,张爱玲的英文作品就没有这样的幸运。
风度翩翩的英国青年诗人朱力安?贝尔是这一章出版传奇的关键人物。1935年,他在武汉大学教授英国文学,深深爱上了大他八岁的文学院院长夫人凌叔华。而且,这段恋情并非贝尔的单相思。他写了许多热情洋溢的信向母亲与姨母报告。两年之后,他不但回到英国更加入了国际纵队在马德里保卫战中英勇牺牲。简直就是20世纪的拜伦爵士!我们可以想像,贝尔的母亲与姨母是怎样地珍惜着这29岁的年轻生命。这位姨母正是鼎鼎大名的吴尔芙夫人,天才的小说家和卓越的出版家。如此这般,1938年,凌叔华与吴尔芙的通信就是再正常也没有的一件事情。在通信中,吴尔芙,这位并不快乐的小说家深切体会在战乱中的凌叔华是更加不快乐的,如何自处,唯有工作,用英文来写自己的故事便是这样一件有意义的工作。于是,有了这些并没有留存底稿的文字。待得1947年叔华定居英伦,吴尔芙去世已经六年。吴尔芙的老友韦斯特与叔华结识之后,热心地通过吴尔芙先生的帮助,从维琴妮亚的遗物中找到这些书稿。
《古韵》第九章自画插图:“我和贲先生”
1952年,凌叔华完成了这部作品,隔年顺利出版。想想看吧,那是韦斯特甚至可能是吴尔芙夫妇润饰过的文字。出版社正是那出版过吴尔芙作品,出版过艾略特名诗《荒原》的The Hogarth Press(荷盖斯出版社),经营者是吴尔芙先生。这本书大受欢迎的原因更是因为其内容十分的迷人。一个十分机灵、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母亲是父亲的第四房妻子,之后又有了第五和第六房,自然会有些饮泣的情事发生。小姑娘是家中第十个女儿,自然也不会受到太多重视。但是,这小姑娘极有天分,六岁就在花园的粉墙上画山画水气宇非凡,引起亲友赞叹,于是拜名师学画,家中又请了老师教诗。老师贲先生赞叹,这小姑娘的脑袋就像个留声机似的,简直的过耳不忘。不但有欢快的文字,还有可爱的插图,老夫子坐在书案前,手捧书卷,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地当中,摇头晃脑正背诵得起劲,端得是和乐融融。插图的标题〈我和贲先生〉也让读者莞尔。这贲先生有这样聪明的学生实在高兴,学生做完功课,会放她出去游玩。学生自然也是得意的,那种得意带着几分的俏皮。凌叔华这样写,傅光明的译文更是传神。
原为凌府老宅的史家胡同幼儿园
如此这般,一个英国读者从未见识过的中国就从一个聪明孩子的眼睛里呈现出来了,这个大家庭住在北平的大宅子里,早饭以后,保镳马涛就把小姑娘扛在肩上,带她出去逛。花匠老周还会带她去隆福寺买花,义母会糊漂亮的大风筝,“碰上好天气”,义母便带她出门放风筝。
当年的英国读者被迷得晕陶陶,今天我们这些华文读者还不是又喜又忧。老北平的大宅子在凌叔华笔下何等雍容。我也曾经在一所大宅子里住过十多年,与凌府一墙之隔,时间晚了半个世纪。后花园是没有了,铲成平地盖了一些简易的水泥楼房,大宅院里住着几十户人家。文革一起,天翻地覆,大宅门的风仪荡然无存。当年的凌府也早已变成了民居,变成了托儿所、幼稚园。